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曳雪尘提步时,上身挺得笔直,总带着一种天生而来的坦荡。
手中虽握剑,因气质太谦和、太温良,绝不像会轻易出手的性子,往往让人觉得他的剑只是个好看的陪衬,从而忽略了那绝而又绝的剑术的威慑。
曳雪尘生父堕魔,生母自缢,虽身世坎坷,在曳留痕的教导下,仍涤荡出个磊落襟怀。
他心地善良,品行高洁,虽事事循规蹈矩,却并非不近人情,而是在急流中懂得迂回,在争执时选择聆听,任世事浮沉,浪潮裹挟,仍有一番坚守,活得正直且通透。
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做派。
便如一轮悬于青空的皎月,当隔了太远的距离,伸手挨不到时,会嫌他高洁得过了头,未免木讷迂腐,呆板无趣,生不出甚么深交的欲望,也鲜少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洞察他的情绪。
曳雪尘不太能言善道,习惯听得一句回上一句,话说得深不深先不提,总归不会失了礼数,闷声把人晾到一边,这时倒一反常态,默默无言。
谈多喜与他并肩同行,为躲避那横生的枝节,不时触碰到青年的臂膀,曳雪尘偶尔投来一暼,却是行色匆匆,无论谈多喜如何不经意往他身边去靠,皆一眼带过。
可看他的样子,绝不像在为哪件大事苦恼伤神,既然如此,怎么不理人了?
谈多喜暗想着,纠结了一会儿,怔怔把头低下,不禁道:“雪尘,你难道……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么?”
话一出口,便见曳雪尘一顿,转过身对着他,明显有些诧异。
这一次他不再匆匆张望,而是将眼睑一垂,嗓音干涩地说:“谈姑娘的事,我自知没什么立场去过问,也与我无关。我……”
谈多喜心里不是滋味,蓦地甩开剑鞘,抓住他的衣袖。
身上湿气未干,着染得黑衣透着浓墨,仿佛要洇进人心里去,袖子轻薄,黑色的纱透出一截莹白的手臂,缠在上面的凌天带因主人的动作滑下,不安分地荡到剑柄上,甚至绕了两圈,紧紧攀附着。
看着好似被剑沉进去,挣扎几番便穿透了。
曳雪尘的眼睛狠狠眨了几下,欲言又止的话滚回胸腔,那颤动的薄唇跟着闭上,大掌反手托起谈多喜的小臂,运起灵力将他的衣衫烘干。
视线落荒而逃,从那一处上移,又不敢去看谈多喜的脸,不愿细究他被吻得红肿水亮的唇,只得虚虚地落在下颌,脖颈,锁骨……
竟毫无征兆地叫两道吻痕刺得发痛。
“原来你是这样想的。我原本还想解释,我和那姓商的——”
“谈姑娘。”曳雪尘陡然松开手去,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玉做的小盒,对他道,“林中蛇虫众多,这是药王谷所制的膏药,你往颈上擦一擦。”
这里哪有什么蛇虫。
谈多喜下意识用袖子一遮,清楚那痕迹是昨夜被商尤良那厮留下,胸中却不由含了些怨,想道:难为曳雪尘还细心替自己找了个借口。
是呢,他从不落人脸面,向来温言软语、百般贴心,可他就是不喜欢这副样子!
不喜欢这一路走来二人之间暗藏的生疏,更不喜欢对方当做无事发生的做态。
谈多喜眼眶涌出涩意,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,面对坦然自若的曳雪尘,从心底生出一种快要决堤的恨苦。
当年容家被灭,他的娘亲失去所有,后来想尽一切办法进入风光正盛的谈府,以满腔仇恨浇灌出他这一颗不伦不类的种子。
谈多喜自生下来便是容窈与一只魅犯下罪过的举证,从前他不懂,尚存着几分天真,如今全然知晓,更活得不伦不类、战战兢兢。
可他却绝不愿自甘下贱,更不想在谁面前自惭形秽,于是仰望起那悬而不得,高风亮节的雪,越发觉得刺眼。
他的骨肉,他的血液,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,想让它向下融化、流淌,去往连光也照不到的晦涩角落。
与曳雪尘相处时,他收了尖牙利齿,藏起歹毒心肠,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,扮作一个完美无瑕的“大家闺秀”,自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,可今时今日,难言的失落感席卷而来,事情快要陷入无法掌控的局面,莫名令人心慌。
慌得他只好重新拿起以柔弱装裱的武器,逼别人非把一颗血淋淋的心剖开来看不可。
谈多喜的指尖压着眼角,顷刻落下成行的泪水,背对身去,戚戚然哭出了声。
他楚楚可怜地抖着双肩,一行仍在作戏,一行又好似在发泄因近来诸多不顺引起的郁闷,哽咽道:“雪尘……你说没什么立场,那也好,等出去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。”
“从苍梧县遇见开始,得你三番两次出手搭救,我早就该知足。你是曳剑阁的翘楚,将来行侠仗义大有可为,而我——”
“在家中我是继承不了家业的女儿,日后嫁了人也只会是别人贤良淑德的妻子。无人问我愿不愿、想不想,我也从来做不了自己的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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