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衿抿抿唇，按照南月的计划，当她问到这里，就可以喊二人进来捉妖了。

    可是，她心念陡转间，却还是没忍住，又问出一个问题：“你当初，为什么要救我？”

    她叹息着，又加上了那个因为难为情而许久不叫的称呼——

    “哥哥。”

    胡琼玖眼下并不能感觉到她的情绪，仍是一板一眼地答道：“你救过我，我要报答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何时救过你？”子衿有些惊愕。

    胡琼玖平平道：“上辈子，你忘了。”

    他双眼仍是浑浑噩噩，语气亦是平平淡淡，然而配上这么一句话，竟似是别有一番遗憾，欲说还休。

    子衿惊疑不定，正要再问些什么，忽而闻听屋外传来一阵乱响，紧接着一人径自破窗而入，一把将子衿推开。

    直至撞到屋墙，子衿才停了下来，她狼狈地抬起头来，却见来人正是王良。

    但或许，已经不能算来人了。

    王良本就高大的身形又窜了一头高，乍一看近乎是子衿的两倍，原本漆黑的头发变成了苍灰色，头上顶着一双竖耳，兽瞳发出嗜血的讯息，刺刀一般的视线从子衿身上刮过，旋即又冷冷地收回。

    王良带毛的手掌拍在胡琼玖胸口，一连三掌下去，胡琼玖的身体忽然激荡开一股强大的劲气，紧跟着，胡琼玖满头青丝变作白雪，兽耳兽瞳，清明而无言地凝视着子衿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，我就说了吧，这个人迟早会来害你。”

    王良抱臂在一旁，冷笑着道。

    胡琼玖仍是凝视着子衿，问了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问题：“…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但与子衿不同的是，胡琼玖声音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，泛不起一点波澜。

    “你是妖怪，还杀了人，”子衿望着两个妖怪，声音乃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，“你为什么要杀人啊…”

    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，胡琼玖点点头，又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王良尤自冷笑着替他讽刺道：“你们人类抓飞禽，逮走兽，剥皮抽筋的时候，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杀？难不成你们人类就天生高贵，杀禽兽是理所应当，我们禽兽就下贱，除了乖乖被你们杀就没有别的选择？”

    他说“我们禽兽”时，是那样的理直气壮，丝毫没有觉得禽兽是个骂人的字眼。

    不过，他本也不是人，自然在他眼中，禽兽便是禽兽，并不觉得有什么侮辱的。

    但若是人被称为禽兽，或者反过来说，禽兽被称为人，料想于彼此眼中，便可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。

    子衿被他嘲讽得愣在原地，都忘了起来，她靠着冰冷的墙壁，好半晌才呐呐道：“可是，你们杀了人，杀人难道不应该偿命吗？”

    “好啊，”王良冷冷地看着她，“若你现在能为曾经杀过的禽兽偿命，我们就也能给杀过的人偿命。”

    “我，我…”

    子衿睁大了眼睛，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自己听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生而为人，难免会想当然地站在人的立场想问题，饿了便烹羊宰牛，冷了就集腋成裘，如此便可衣食无忧，其乐融融。

    然而反过来，哪怕只是被蚊子吸了一口血，生出一个包，人也会觉得此蚊当诛，一伸手，便取了蚊子性命。

    对其余生灵的性命有多蔑视，对自己的性命便有多爱惜。

    杀生求生，损彼益己之时，便自以为好事一桩，然而一朝势逆，损己益彼，心中便顿生万千恐惧，万千忿怨。

    到头来都不过性命一条，人与禽兽的爱命之心，是否也有高低贵贱之分？

    王良不再理她，转向胡琼玖飞速道：“你的好恩人领来了两个散仙，其中有一个只怕修为不俗，愿意过来的兄弟都过来了，那两个散仙绝不能留，还有她也不能留，不然她肯定还要害你。”

    王良说着，不待胡琼玖反应，便已来到了子衿面前，蒲扇一般的大掌拍向了子衿的天灵盖。

    然而他这一掌终究没拍下去，胡琼玖伸手捉住了王良的手腕，沉默片刻后，道：“那散仙修为很高？”

    他这话茬实在是太不自然，王良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，咬牙切齿道：“都这个时候了，你还想护着她…你就不怕她把兄弟们都害死吗？”

    “当务之急是那两个散修，”胡琼玖垂下眼睫，轻声道，“兄弟们还在外面，未必挡得住他们。”

    王良皱眉冷哼一声：“解决她又不费什么功夫。”

    “仙门的人总是一捅捅一窝，不好对付，”胡琼玖道，“那两个散修修为高强，保不齐认识不少仙门中人，绝不可放他们离开，一旦他们跑了，我们就只能在城里坐以待毙了。”

    子衿在一旁听得又惊又惑，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“行，那就先去对付那两个散仙，”王良点点头，然而下一刻，他还是一把抓起子衿道，“但我也不能白白放过她。”